广州工程师的“新派”退休生活

 他叫自己詹姆斯，喜欢别人叫他詹叔。

        他不肯公开年龄，只说，1961年就在清华读书了，动力机械系。

        清华时光，有两句话让詹姆斯印象深刻，影响终身。一是“对工程技术人员来说，结果正确很重要”，二是“争取健康地为祖国工作50年”。前者让他成为优秀的工程师，后者让他在为祖国健康工作42年后，开始过自己的“新派”老年生活。

        说新派，首先是“酷”！他退休后环游世界，去过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，在“世界的尽头”乘船50小时抵达南极大陆，去看极光追北极熊，在尼泊尔徒步，跟朋友在新西兰自驾1个月，坐热气球观看土耳其卡帕多奇亚的奇特地貌，在伊朗设拉子参观古波斯帝国宫城遗址——波斯波利斯，在缅甸的因莱湖观摩水上人家独特的生活方式……几年下来，足迹踏遍40多个国家。

        其次是养老观前卫！他抚养儿女，但不为防老，子女们大学毕业后，从房子到婚姻都不再供给和干涉，不做“建设银行”也不做“招商银行”；不带孙、坚决不与子女同住，相互友爱更相互独立。

        他信奉“生活质量比长寿重要得多”，希望“活得久、病得晚、死得快”。人生尾声，他把“读万卷书，行万里路。让生命保持活力，让思想跟上时代，让灵魂得到升华，让人生不留遗憾”作为奋斗目标。

退休之后，爱好摄影的詹姆斯带着相机走过40多个国家。

每次旅游回来，詹姆斯都要“复习功课”，整理图片、撰写游记，并将外国货币分门别类收藏起来。信息时报记者 徐敏 摄

【人物档案】

詹姆斯（网名）， 旅游达人。1967年毕业于清华大学，在工作岗位上工作42年后，从2009年开始带着相机环游世界。去过南极、北极、珠峰大本营，迄今已经走过40多个国家。

        今年的清华大学校庆，1961级、1982级、1992级、2003级的校友，分别迎来了毕业50年、30年、20年、10年（注：早期学制5年或6年）。为表纪念，今年的“清华故事”特别从这几级校友的回忆文章中各选出一篇刊登。詹姆斯的文章被选为1961级的代表文章。他觉得，清华杰出校友很多，自己被选中大概不是因为工作成就，而是他退休后的生活与态度。

        2009年，为祖国健康工作42年后的詹姆斯，开始“放飞自我”，享受人生。

        8年间，他到过柬埔寨暹粒见证千年文化瑰宝吴哥窟，在缅甸的因莱湖目睹水上人家独特的生活方式，在印度阿格拉欣赏泰姬陵宏伟壮丽的大理石建筑，到伊朗设拉子参观莫克清真寺和波斯波利斯遗址，去过英国剑桥、牛津领略世界名校的风采，也到过爱尔兰都柏林的圣三一学院……

        几年功夫，去了英国、爱尔兰、德国、捷克、奥地利、斯洛文尼亚、克罗地亚、匈牙利、丹麦、瑞典、挪威、芬兰、爱沙尼亚、拉脱维亚、立陶宛、西班牙、葡萄牙、法国、罗马尼亚、保加利亚、塞尔维亚、波黑、奥地利、列支敦士登、瑞士、格陵兰、冰岛、埃及、肯尼亚、纳米比亚、阿根廷、巴西等40多个国家和地区。

【出游伊始】

第一次“挥洒人生”先交代银行卡密码

        老清华人拿出工程师的逻辑与严谨来旅游，是什么样？

        他有一张表，记录每次出国旅游的时间、地点。2012年前，每年两三个国家，2013年之后一发不可收拾，每年旅游的国家都在10个左右。

        每次行程，他都要做大量功课：出发前“预习”目的地的风景名胜、地理文化；回来后还“做作业”“复习”，对照所见所闻查资料、整理照片、写美篇、写游记……每天对着电脑七八个小时。

        詹姆斯的老同学们最佩服他的是，无论当地名称多么复杂拗口，他都能张嘴就来，“因为我做功课啊，特别是回来后查资料。别看图说只有几句话，但我都查了大量资料。”

        从冰岛回来“复习”后，他在游记中提醒后来者，目前国内网上关于冰岛四大冰川的排序是按商业开发程度排序的，而不是冰川本身的物理大小，“霍夫斯冰川处于冰岛中部无人区，人烟稀少，没有开发，有的旅游地图上甚至连名字都不标注，这对霍夫斯冰川是不公平的。”

        2009年的西藏之旅，是詹姆斯退休后第一次长途旅游，去之前他也有些担心，“一怕路况不好出车祸，二怕高原反应身体吃不消”。出发前，他做了充分准备，“家里的一切问题都交代清楚了，钱在哪里、有多少钱、密码多少……”

        然后，他就去挥洒人生了。来回21天，驰骋在青藏高原，最后到达了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。回程，詹姆斯坐到了这辈子最便宜的飞机，“拉萨到广州，300元的一折机票，整个飞机就3张。”坐他旁边的南京小姑娘也买到1张，两人一路聊回广州。

【极地之旅】

南极：这个星球的原始状态

        2015年，已经走过不少国家的詹姆斯决定一偿夙愿——去南极。费用，15万元。

        “去南极跟什么团队很重要，有的几万块也能去到南极海域，但登陆次数、逗留时间，都少。”当时年纪已经不小的詹姆斯，从香港乘飞机经过25小时的飞行来到阿根廷，在“世界的尽头”乌斯怀亚（注：世界最南的城市）登上伊沃夫号探险船，乘船50小时通过“杀人的西风带”德雷克海峡，抵达南极。在南极的10天中，坐探险船巡游利马水道，登陆10次。

        德雷克海峡是世界上最深的海峡，最大深度为5248米。如果把两座华山叠放到海峡中去，连山头都不会露出海面。海峡内聚集了太平洋和大西洋的飓风狂浪，长年风力8级以上，即使万吨巨轮也被震颤得像一片树叶，因此被称为“杀人的西风带”，“我们运气还好，过的时候风浪还算小，没有晕船吐得太严重。”

        “2015年12月23日，终于顺利通过了‘杀人的西风带’，来到了梦幻般的南极海域。清晨5点多我起床，到6楼甲板一看，昨晚下了一场不小的雪。”詹姆斯回忆道，“全船90多名乘客来自20多个国家，在船上一起过了10天10夜。”根据南极的环保要求，每次登陆人数不能超过100人， “每个登陆点都不同，每次活动3小时。”

        当天下午登陆库佛维尔岛南纬，这里有已知最大的金图企鹅群，有企鹅“高速公路”。上岛伊始，詹姆斯闻到的不是想象中清新无污染的清爽，而是一股浓烈的企鹅粪便味。

        企鹅们从海岸附近的栖息地到海里寻找食物（鳞虾），会沿着一条它们熟悉的固定路线走，天长日久，雪地里便走出了一条条企鹅们的“高速公路”。

        在南极，詹姆斯深刻体会到“以动物为本”的原则，时时、处处、事事按照 “动物优先”的准则行事。“人与企鹅要保持5米以上的距离，跟企鹅的聚居地或大型动物则要保持15米或更远的距离。如果有企鹅向你走来，你要在原地保持不动，让企鹅通过后方可走动。人在雪地里行走时绝对不能踩到企鹅“高速公路”上，企鹅们走出一条“高速公路”很不容易，人一脚踩下去，对于企鹅“高速公路”无异于狂轰滥炸。”

        2015年12月24日平安夜，詹姆斯独自在甲板上呆了4个小时。“那天天气很好，暖和，无风，海面上风平浪静，夕阳照在探险船附近的冰山上。周围没有雾霾，没有喧嚣，没有牧笛悠扬，也没有炊烟袅袅……就连我们的船都是停航不动。天地间一片寂静，这是在任何有人类活动的地方都无法体验到的寂静，是我们这个星球最原始的状态。”

        他在甲板上呆呆地看着冰山上的阳光慢慢消失，看着云缝里的太阳完全落下，看着天际和水面慢慢泛着金光，又慢慢变成红色，看着面前的冰山被染红，又慢慢地褪去颜色……

南极，昂纳港，摄于2015年12月23日。受访者供图

北极：真实版“诺亚方舟”

        从南极回来后不到一年，詹姆斯又去了北极。

        2016年8月，詹姆斯环游斯瓦尔巴德群岛、格陵兰岛和冰岛，到了北纬81度的北冰洋和北极熊近距离接触，乘坐橡皮艇游览著名的7月14日冰川、巴斯维尔大冰川和摩纳哥冰川。

        极光让詹姆斯惊叹，异域人文也让他大开眼界。比如，位于挪威属地的朗伊尔城（注：距北极点1300公里，离北极最近的城市）是一座禁止死亡的城市，死在这里是违背法律的，因为当地的永久冻土尸体根本无法分解。早在70年前，当地的墓地就不再接受“新客户”。所以，在朗伊尔城一旦出现奄奄一息的病人，就会被飞机火速送往挪威大陆地区。这些往生者，就可以在生命的最终，安息在另一处温暖的城镇了。

        这里还有真实的“诺亚方舟”——斯瓦尔巴德全球种子库，它保存着全世界220万种优质种子，如果地球遭遇不测现存农作物灭绝，人类可以利用这些种子加以繁衍。“种子库”的位置高于海平面130米左右，即便以后格陵兰的冰盖融化，海平面上升，也不会被淹没。

        詹姆斯抱着开放的心态，接受一切新鲜事物。在北极有一次坐橡皮艇登陆，海上风浪比较大，团友中2个提出受不了，要回探险船。他当场提醒团友：北极之旅每天平均6000元的消费，就这样回探险船不觉得有点可惜吗？最后这两个人还是回去了，剩下8个人继续在北冰洋的风浪中巡游。

        詹姆斯认为，“也许海上的风浪太大，橡皮艇也颠簸得厉害……但是，这些也是难得的亲身体验。不管什么天气都必须有个好心态面对。”

        不过詹姆斯也不是只求勇武。在南极，探险队组织大家极地游泳，水温0.7℃。他准备好泳裤，跃跃欲试，但最后改变了主意，“我现在没必要再做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比别人强。强了又如何？我已经过了逞强好胜的年纪，只要能健健康康、自由自在地满世界跑，就足够了。”于是，他坦然、快乐地为别人欢呼去了。

致敬探险家

        在南极时，詹姆斯特别跟一个塑像合影，这是第一个到达南极点的挪威探险家——阿蒙森的塑像。遇到任何与探险家有关的景点，他爱详细研究典故，因为“我们现在对宇宙、地球等等的所有认知，都是前人献出毕生精力甚至宝贵生命换来的，我们应该抱有感恩的心和崇敬的心情向他们致敬。”

        南北极两次旅行，费用超过30万，值不值？詹姆斯答，“绝对值！只有到现场，才能体会到极地的壮丽、纯净、辽阔给人的震撼，才能体会几百年来探险家们不畏艰险，前赴后继，为了解自然，探索自然的大无畏的勇气和伟大的献身精神。”

肯尼亚马赛人村寨，摄于2015年7月27日。受访者供图

詹姆斯在世界各地收集不同纸币和硬币，并作细致分类。信息时报记者 徐敏 摄

俄罗斯贝加尔湖，摄于2017年2月19日。受访者供图

【人生感悟】

“生活质量比长寿重要得多”

        听完他的旅游故事，很多人都会好奇，“旅游的钱从哪儿来的？”詹姆斯大笑着说，“很多人问我，以前是不是贪官。去南极北极一次15万，可以买一辆车了。”他解释，“退休的时候有点钱，从2004年开始买基金，我旅游的钱都是基金公司帮我赚的。我不抽烟不喝酒不应酬，没什么花钱的地方。”

        詹姆斯有一儿一女，两个孩子大学毕业后，他就当起了“甩手掌柜”，不给儿女买房、也不带孙。他的观点是：“子女有出息，你给钱干嘛？子女没出息，你给钱干嘛！都花掉了。” 

        子女的生活、婚姻，他都不干涉，也坚决不与子女同住。他以李鸿章的一句话为生活准则：享清福不在为官，只要囊有钱，仓有粟，腹有诗书，便是山中宰相；祈大年无须服药，但愿身无病，心无忧，门无债主，即为地上神仙。

        他向往的人生最高境界是9个字：活得长、病得晚、死得快。“生活质量比长寿重要得多！”所以，在健康的时候，他要过好每一天。跟一般老年人不同，詹姆斯不怕孤单，随时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。很多旅行，他自己报团就走了，不必呼朋唤友。“我出去的前提是，不需要人家照顾，不影响到别人”。

“趁尚未彻底老去，有梦就去追”

        走过这么多国家，詹姆斯说他越走越停不下来，因为还有许多值得去而没去的国家。

        旅游有何意义？他说，“旅游让我开阔了眼界，增长了知识，锻炼了身体，陶冶了性情。我虽然到了人生的尾声，但会继续把‘读万卷书，行万里路。让生命保持活力，让思想跟上时代，让灵魂得到升华，让人生不留遗憾’作为自己晚年生活的奋斗目标，让今生过得更精彩。既然红尘走一遭，趁尚未彻底老去，有梦就去追，让心自在飞，只有这样，人生才永远不会失败。”

■清华读书时两句话定终身

        在清华读书时，有两句话让詹姆斯印象深刻。

        一句是清华大学蒋南翔校长说的“争取健康地为祖国工作50年”，这句话让詹姆斯从学生时代就积极锻炼身体，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，工作以后不沾染不良的生活方式，让他有充沛的体力和精力应付繁重的工作任务，并在老年享受人生。

        另一句，是教机械零件课的韦震球先生说的：“对工程技术人员来说，结果正确很重要。接受一项工程任务，你做错了比不会做的结果还糟糕。”

        詹姆斯历任广东省电力设计研究院主任工程师，广州珠江电力工程公司总工程师，广州珠江天然气发电有限公司总工程师，广东华夏电力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兼总工程师，先后参与黄埔电厂二期、三期、韶关电厂四期、云浮电厂、珠江电厂、湛江电厂、沙角电厂、台山电厂、珠海电厂、阳西电厂、惠东电厂等项目的设计和施工管理。无论是发电厂设计，还是工程建设项目管理，他始终牢记这句话。